杨庆木 | 那些年,我们生产队忙着广积肥

从1967年的6月起，我们县城已发展为“文攻加武斗”的持久战形式。当时，巢县一中已是乱哄哄的，我们农家也没有钱再来供养自己在学校里瞎混了……。于是，我就从学校回家下田劳动，挣些工分买口粮，一直干到1970年12月，被招工分配到槐林区当一名小学教师为止。其间，我在农村劳动有近四年的时间。那时，农村是人民公社大集体生产方式，向土地要粮食，是农民们终年忙碌之大事。我们家乡基层生产队第一要务是在尽量扩大双季水稻种植面积的情况下，努力提高单产以增加全年粮食总产量。这样，不仅能完成交给国家的全年粮食征购任务，而且能给全村社员们多分点口粮，从而提高农民的生活水平，因为让社员们吃饱肚子是天大的事。曾经过去的那三年粮食大饥荒时，人们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惨痛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

谈到抓好农业生产，上面在1958年时提出了农业八项增产措施，即农村社队要花大力气抓好“水、肥、土、种、密、保、管、工”这八个方面的工作，当时称之为“农业八字宪法”。因地制宜采取这些措施，对农作物的高产、稳产是有效的。在1960年代，为克服经济困难，还发布了“大办农业、大办粮食”的重要战略方针，并在全国农村提出要大力贯彻“农业八字宪法”。这其中，广泛积肥造肥是农村一项最基本、最易行而又最有效的增产粮食措施。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是农村里广为流传的一句谚语。事实上，我们家乡地处圩区，水利与土壤条件较好，生产队所要重视的事情就是广积肥以对稻田多施肥，从而促进农作物的丰产丰收。但是，那时候对农田的施肥这件大事却很困难。原因有二：一是，当时每年国家计划分配的、由县农资公司供应的化肥不但数量少，而且也是小化肥厂生产的碳酸氢铵。这种低效、速效的化肥只能是在小麦返青期、水稻田三类苗的转化期与小麦、水稻成熟前施穗肥时使用，难以保证农作物全面生长需要。二是，那时候农村每个家庭有少量的自留地种水稻以弥补口粮，还有一点菜园地里四季都要种菜以保家庭正常食用；这样，社员家庭的人粪尿与稻草灰粪要自用，难以施到生产队的田地上去。因此，每年春节过后，生产队就要把广积天然肥，大造农家肥摆上议事日程，做到“全年有安排，季季有行动”。

我在家乡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的日子里，对于我们生产队大力开展积肥造肥这一农事活动是记忆深刻的。离开农村已有50多年时间了，但对那些年间，我们家乡那种“男女老少齐动手，想方设法广积肥”的往事却时常一桩桩涌上心头中、一幕幕呈现在脑海里。下面记述的即是我们家乡社员们忙着广积肥的一些场景。

一、圩区积肥的重头戏

我们家乡是圩区，说起广积农家肥的重点应是挑塘泥、捞塘泥。圩田每逢下雨，都会将田中浮泥冲到沟塘里，而这些浮泥又是载有大量腐殖质的肥土，在水中沉淀后即形成塘泥（我们当地也称秧泥），可作为庄稼最需要的有机肥。因此，我们生产队每年春季都派人用大盆在沟塘里夹秧泥上田。这种积肥形式主要是在那些常年不易干塘的大水沟和大龙塘里进行。夹秧泥要用特制的耦合状大铁夹张开口放到水中，下压后再双手用力合口就夹住不少软泥，然后双手上举待到盆边时放到盆沿口虑出水，再将秧泥放到盆里。这既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一般是安排有经验的人去做。在1963年后，我们那里每个生产队都有载重量达两吨重的水泥船。用这小水泥船夹秧泥可有两人操作，一人一旁保持平衡，也比大盆能多装秧泥。另外，还用一种类似大铁爬的工具，一人操作在水中直接捞秧泥，这种铁爬捞秧泥需要力气更大一些。在沟塘里用这种夹秧泥、捞秧泥的方法将盆或小船装满秧泥后，将盆或船划到沟埂旁边，再用大锹或木掀将秧泥抛到田埂里成一堆堆状；待过一段时间秧泥稍变硬后，再用络子挑运到还没成熟的麦田和油菜田的空隙处，让它风化成基肥。我在家劳动时，一是还不熟悉操作，二是力气也不够，只是看到村子里壮劳力干这种活，自己没有干过。我参加的积肥重活就是做苦力挑塘泥。

挑塘泥是男女老少齐上阵的苦累活。村庄圩埂下面的水塘是点状分布，与大沟渠有堤坝隔开。一般每隔3年左右时间，生产队就要在春节前将塘里水抽干，捉一些鱼分给社员过年吃；然后，在年后就将塘底的秧泥挖出来，挑上田做肥料。这种农活与兴修挑圩埂类似，不过挑塘泥是烂泥上田，挑圩埂是硬土上堤。我们那里挑塘泥用的是叫络子的工具，它类似筐子，是用大树棍育成半园形牢合状，用细草绳编成网，上面再用编稻草以放秧泥。每个人挑两筐泥时，男劳力每筐3-4大锹泥，女劳力每筐2-3大锹泥。虽然重量不是太大，但是从塘底低处走两至三级跳板上来也是够用力的，还要再跳到旁边的水泥船上倒掉也比较费事。特别是，这种挑塘泥在内河塘挑完后还要再在外河塘中挑塘泥，而那种在外河挑塘泥（只有我们生产队在外河滩边有塘，其他村子没有），还要翻圩埂，那就更吃力些。这种活有时要干半个多月时间。春节过后白天时间变长，生产队长也想抢晴天、战阴天尽快挑完塘泥，怕下雨后塘中积水再费事，因此，每天这种农活劳动时间较长，上午中间要歇一次，下午中间要歇两次。我们生产队的这种花大气力挑塘泥的积肥方法，获得了大队书记的表扬：“杨小村的季学宽队长有方法也有干劲，大力发动社员挑塘泥上田，积肥成绩很大！”就是这样连续挑秧泥，社员们也是累得精疲力尽，而我在回乡参加挑秧泥劳动时也是累得疲惫不堪。但是，这对自己也是一种锻炼，我以后在农村劳动时能坚持长时间、长距离的挑担子重活，与这时挑秧泥的负荷实训也是很有作用的。

二、科学种田重积肥

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当时上级政府对农业生产抓得也挺紧，号召各地要多种形式广积肥、多制肥。1965年春，县委派农村样板工作驻进我们大队指导科学种田，这其中广积肥促进粮食增产就是一项重要任务。县食品公司郭泰经理蹲点住在我村，他利用所在县食品公司的职能做了这几项工作：一是发放生猪小额贷款给社员，每户购小猪2-3头养猪圈肥。生产队为平时收集猪粪，花钱在圩硬下面建了两个容量各为三百多担的大粪窖，以积粪沤肥；二是将在城东姚庙巷里面山头上的县公司生猪仓库的清扫任务包给我们村。生产队派社员季学礼驻在那里，将每天清扫的猪粪及杀猪污水集中入池，生产队每天要派两人划水泥船到东门码头，用粪桶将猪粪污水挑上船运回，再挑到大粪窖积存备用；三是县样板工作队联系从浙江温州请来农业技术员，推广稻田养红萍，做到“以磷增氮”给水稻田增加有机氮肥。这是生态造肥，和我们本地的种红花草沤肥同理；不过，种红花草沤肥要占用稻田就影响午季粮油作物的种植，同时綠肥红花草生产周期还长。养红萍造肥，即春天在南方引进红萍种（本地没有，过夏、过冬需管理好，以后可多年使用），先在稻田中小面积养殖；施用草木灰粪拌磷肥施撒后，红萍则是呈几何级数式生长，将栽秧田整好后撒进红萍即大面积生长。栽过秧苗后，红萍在田中长肥长大，盖住水面。此时，田中秧苗下面，杂草不长、蚂蟥不见。薅稻时只需走进田中拔掉大草即可，也减轻了田间管理用工劳动。到六月中、下旬水稻生长中期、秧苗全部长成壮苗后，在天晴时间将田中水放掉，集中组织劳力下田进行糊泥翻萍到稻根部。经过几天暴晒后，红萍死掉便烂在泥中变成绿肥。后来，只在整个水稻田孕穗扬花时再追施化肥，促进谷穗长实长满，增加千粒重。这种稻田养红萍造肥方法，我回乡劳动后还一直在应用。当然，科学种田还有推广良种、合理密植、加强管理等多种措施，就不一一提出了。

县委样板工作队推广的这些广积、多制农家肥措施，促进了当地粮食的增产增收。在1965-1966两年中，我们那里取得了较好的增产效果，连续获得了粮食的大丰收。可是好景不长，1966年夏开始的运动到冬天即波及到县城，郭经理作为走资派被打倒后，我们村与县食品公司相关的积肥活动就停止了。以后，我们村的社员每当念及此事时还十分惋惜！

三、化废为利忙积肥

我回乡劳动后，在生产队当了近三年时间的社员，也干过一些有些特别的广积肥农活，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有意义的。

大概是1967年的7月初，我刚参加生产队劳动，队长看我是学生身体、难耐累重的农活，便派我同季学仁两人划水泥船到县城浮桥(即现在老天河桥)下面的污水涵洞处收集市民生活污水回来上田。早饭后我们两人便收拾物品，快7点钟时开船。季学仁是老社员会划桨，在后面划桨还代支舵稳住航向，我在前面用力划桨。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用劲使力划船，快9点钟时到达桥下大涵洞污水池。将船停好后，我们便用大粪瓢舀污水倒进船舱。虽然这不是很费劲活，但污水流的不湧，一直等了约一个小时才舀满船仓。这时已快11点了，我们也就调转船头往回划。回来时因为重载，所以划船要慢些，到家时已经12点多钟了。因为上午半天来回划船比较疲劳，中午吃饭后还是要休息一会。下午2点多钟时，我们两人每人挑一担大粪桶将污水从船上舀进粪桶里，再挑到圩埂内下面的大粪窖里存用。虽然每人只要挑十多担污水，但是从舀污水进桶上肩从河边爬圩埂上堤，再挑下堤到粪窖边将汚水倒进窖中，每一趟也要有10分钟时间之多，连挑带歇也要近三个小时才搞完。然后，拴停好水泥船，再刷洗粪桶回家，也就要6点钟了。这样一天的劳动，才能把二吨多的污水运回来，在秋天种午季小麦和油菜后做追肥之用。然而，这种事也只能干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到农活比较忙时也就停下来了。前面所说，因为是县生猪仓库的污水停取了，这两个大粪窖子闲置后，生产队长想起来要把粪窖利用起来，才有这上街收集污水回来上田之举。而且，这时也是农活较闲一点，可以抽劳力划船上街运污水回来。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城市污水还那么有用，因为它可以做肥料，而农村是很需要肥料上田的。可见，在农村积攒农家肥既难弄又是很辛苦的。

象这种在外面收集废水回来上田作肥料之事，我还做过另一次。那是在1968年的6月份，听说巢湖化肥厂在巢湖闸下的放水口排进河中的废氨水可上田作肥料。废氨水实际上是化肥厂生产过程中排出的废水，其中有碳酸氢铵的成分。原来这污水直接排到河中，鱼虾都会死不少，附近南坛村的稻田流进这些废水后，水稻都倒伏了。因此，附近的一些农村看到后便用船来装污氨水回家上田做肥料。化肥厂看到此情况也产生取财之意，便派人到水沟边管理和收费，但收钱不多，每条水泥船装满废氨水后交2元钱。我们生产队长知道此情况后，就派我和庆生弟弟一道划水泥船去那里挑废氨水上船运回来上田。和前面运城市生活污水一样，我和弟弟两人就同划一条船去污水口用2元钱买一船废氨水，然后运回家用粪桶装挑进窖。这样也一直运了有十多天时间，将一只大粪窖子灌了快满。以后，这些废氨水都作为追肥施在晚稻田中，对晚稻生长有促进作用。并且，我在农村会双人或单人无舵划船这种农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锻炼得比较运用自如，倒也是一项收获啊！

四、想方设法开肥源

在我下乡几年的劳动中，还遇到另一种少见的积肥方式一一捞水草上田。那是在1968年的夏天，我们巢湖地区出现的少雨偏旱之季。当时，长江水位较低，为了确保巢湖周围及裕溪河流域抗旱时有灌溉用水，巢湖闸与裕溪闸均关闭起来，以保证水位不致降低。由于裕溪河水不流动，我们村庄圩埂外面的河道中就有大量的水草疯长，连机帆船、轮船航行都要小心，以防止被水草绞住。七月初，生产队长看到此情况，觉得此时可以将河中的水草捞上来，运到圩内田中再踩到泥土里烂了做肥料，这也是上等的有机肥啊！于是，我们生产队将5条水泥船外加几张大盆全用起来，组织男劳力在河中捞水草。我也参加了这项积肥农活，两个人一条船，每人用两根竹竿伸到水中，夹起水草多绞几下，将绞满竹竿的水草拖到船中放下。这样反复多次去夹绞，不到一个小时就能捞满一船水草。然后，把船划到圩埂边，将水草用手抱起来放到埂边晾下。待晒半干后，再组织妇女劳力挑到圩里的田埂边准备上田。就这样，我们生产队社员也干了约一个星期时间，将我们村子附近这一段河中的水草全捞起来并挑到圩田里。后来，在“双抢”收割早稻后犁田、整田栽双晚秧苗时，将这些水草再踩到泥中去烂，就成为很好的绿色基肥。这是那一年的机遇，以后的年间因为河水流动，就没有长过这样多的水草可捞出肥料了。可见，我们生产队那时的广积肥也是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时机与条件啊！

我在农村还参加过两次找肥制肥之事，就是外出买油饼回来沤肥上田之用。那是在1969年的初春时，我们生产队早稻育秧田急需上底肥。当时，生产队长在外打听到巢县到无为公路的芙蓉岭上叫小岭拐处，一个私人代销店存有附近油厂生产的菜籽饼可售。于是，组织生产队的十多名男劳力渡河走巢无公路，到周家店前面的周陈村爬坡上山到小岭拐。那时没有降坡，坡度较陡，路也难走。我们到店中交款买饼，每人挑有约120多斤，走了约10里路后到岱山窑厂附近的乌龙荡村河边，再用水泥船装饼划回家。这次买饼肥长距离挑重担，也是一次很累的活，但我也经受住了。而其后第二次出外挑油饼回来，起缘是因为在1969年的7月上旬发大水，我们村子原本找人买的上早稻田之硝酸铵化肥未用，就由一位亲戚联系借给夏阁西峰庵的一个生产队。到了10月初，对方还油饼给我们村；于是，生产队又组织十几位男劳力去西峰庵油场挑油饼，我也参加了。来回走的是从元山农场山边的路。这一趟挑油饼回来，从油场到东门码头上船，共有近20里路。我们每人挑约120多斤重的油饼，走山路，爬坡上小佛岭再下山走狮子衖口(即现在的7410厂内)，进俞府大村到四康边的巢柘公路，从现在的巢湖路到东风路，而后到东门煤码头上船。走这一长路挑重担，累的也够呛。可是，为了运肥料回去上田，再苦再累也要坚持啊！所以这么不厌其烦、啰啰嗦嗦写这么多，也是说明，我当时在农村辛苦出力流汗劳动，为着多积肥争取粮食丰收而作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啊！

我在农村长大，对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人民公社大集体生产时，农村社员想方设法广积肥料上田，为争取粮食增长而辛劳之事，不但是亲眼所见，而且也还是自己在农村几年劳动时曾有的亲身经历。现在，新时期农村已呈现着现代化农业生产之势，过去的那种积肥往事已很难再现。但是，往事并不如烟，把这一段积肥轶事记录下来，可以今昔对比作为人生之路的时代缩影而回忆保存，也是有意义的！

2023年4月5日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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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 一阵微微的巢湖风……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