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广告人的自首
2023-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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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密战友退役了。人家说急流勇退,我们恰好相反,行业已经是死水一潭,偶尔黏住几片落叶,算是有点生之气息。站在齐腰深的泥浆里四处张望,眼里全是新时代致富的楷模,嘴边全是泥巴和腐烂的味道。
摘掉广告人这顶落后的帽子,是我们长期以来的诚挚愿望,搭档吭哧吭哧加入了开店、炒房大军,终于在互联网的阳光大道上一去不返。我是个没有执行力的人,拔掉鼠标四顾茫然,不禁自问,为什么会掉进广告这个坑里,一做就是二十年。
读大学的时候,住宿条件很一般,鸟笼大的地方挤了十一个人。那是1996到2000,马云马化腾还没怎么发家,学校里到处是吉他和诗歌青年。十几个平方的宿舍,塞下十一人份的荷尔蒙和脏袜子,以及多多少少的文艺气息,令人叹为观止。其中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热爱知堂先生,写东西极其漂亮。有次大家谈到鲁迅,我说我不爱读迅哥儿,伊正告我:现在贬低鲁迅已经不流行了。又一次,几个热爱聊天的政治动物谈起民主与中国特色,伊又说,他的目标是当皇帝,因为明君才是中国人亘古不变的追求。
20年后回头,迅哥儿的东西是好的,虽然我还是不爱看。明君的判断更是准确,可惜文艺青年最难就是知行合一。我的这位舍友,立志之余并没有加强学习、提高觉悟、向组织靠拢,一步一步走向明君之路,而是选择了去做广告,并且好死不死,成为了我择业方向的引路人。
2001年去了深圳,乡下人进城,小小地震撼了一把。舍友那时在一家做品牌传播的广告公司,于是拿了他几本专业书翻看。书名都忘记了,有三句话记忆很深,是为广告行业打广告的三句,深刻地阐释了恬不知耻的精神。(1)“艺术是神灵的游戏,广告是尘世的花朵”(2)“文案发薪日,开着装甲车去领工资”(3)“文案工作之余,就是和好莱坞的二线小明星约约会,和NBA新秀打打球”。其中第一句话最有意思,好像挺牛逼,又什么都没说,和后来的房地产广告一模一样。
总之就这样选择了广告这个很有前途的行业。那年夏天,我们坐在黄贝岭二奶村的网吧里打游戏,时不时翻翻空荡荡的电子邮箱,和漂亮的老板娘聊聊天。我们一共三个人,我,知堂粉丝舍友,还有一个也是大学同学,住对门宿舍,长得浓眉大眼,热爱武术和吹箫,当时已经在做设计。刚到深圳时,我就住在他哥家。全国上下都传深圳是个聚宝盆,这给深圳人民带来了苦难深重的接待任务。眼看着嫂子的眼光越来越冷,只好离开,搬去和舍友住,房间只有一张凉席大小,确实也就铺了一张凉席。外面的人要进来,必须先喊一声,里面躺着的那位收腰抬腿,做出鲤鱼打挺前的预备姿势,这样门才能打开。
是两室一厅的房子,另一间住着一位江湖好汉,比我们年轻,但阅历深厚,曾经在自行车厂做漆工,后来又搞过不少创业工程,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做饺子,两三天后又改做长沙臭豆腐,直接导致我后来对街边的饺子摊和臭豆腐敬而远之。有一次带我们上楼看他的朋友,是一位在旁边夜总会上班的小姐。貌似人家正准备上班,旁观了整个过程的我深刻领悟到,原来每个会化妆的女人都是最专业的广告人。
这位兄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希望他一切都好。
找工作的时候,我不知为何爱上了设计,花3天看完了类似《30天叫你学会使用ps》之类的大部头,就到处应聘去了。一次在深南大道附近某个高档写字楼,一个广告公司的总监大概是惊讶于我居然说得出不少广告营销理论的道道,打破了“读书不努力、长大做设计”的魔咒,对我很是赏识,好好的聊了半天,最后跟我说,上机看下操作吧,走个流程,相信你一定没问题。
我落荒而逃,从此只找文案类的工作。人才市场3块钱一份的午餐吃了不少,终于有人发来信息。跑去龙华还是哪里,找路找得头昏脑涨,终于进了一个小破门面,里面的人还挺不耐烦,说我们给个任务你试一下,给蒙牛的儿童牛奶写个东西,这是我的邮箱,你回去想想。
山长水远的跑回去,两个哥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赶紧在电脑上敲了一段发过去,出门一起喝凉茶。路上突然扑出来几个联防队员,拦住我们前面三个小伙子,问话三两句,把人拖走了,因为——他们没有暂住证。
我们也没有。于是提高了警戒级别,一回去就反锁大门,听到楼道有脚步声,立马关灯。应聘的事情全都忘了,直到几年以后,上班的公司发了几箱儿童牛奶,打开里面附赠一本小册子,第一页赫然就是我的应聘之作,文不加点,原样照登。
这才是中国广告行业的本质。
大包小包的工资、好莱坞的美女,bye
bye了。
后来就是去联合广场上班,记得面试的时候让我们做了几道题,有一个哥们匆匆忙忙得写完了,跟面试官说我老婆生孩子,我得先走。那是第一次,真实生活的压力,以一个具体的面目在我面前出现。
我的头两个总监都姓李。第一个相处没有多长时间,给我带来很多的帮助,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有一次去开会,客户拿出园林规划征询我们的意见。这小子作势看了三秒钟,突然把图纸反扣在桌面上:我问一下大家,你们觉得这个设计的灵魂是什么?趁着大家还在一脸黑人问号,马上说:你看,这就是最大的问题,缺乏核心的亮点哪!当年开发商和设计院经验也不是很足,这一招十拿九稳。
话又说回来,今天世界上充满了毫无特色的人和事物。李总监的这一套还是有它的作用。
第二个总监也姓李。让我们叫他勾子。并且解释说,你们只管去想去弄,天马行空,反正我最后总能把你们勾回来。勾子平时总是锁在办公室里面玩大航海。我那时候是刚入职的新人,狗屁不懂,但我的稿子他从来不改,甚至不看,总是让我一遍一遍的重写。训起人来,常常也不留情面。有一次气得我把手里的稿子撕了个粉碎。我们加班的太猛,有一次招聘招到一个超级漂亮的女生,第1天就加班到半夜,她男朋友在我们楼上的韩家英上班,当即决定就叫女朋友回家,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
既然没有女人,勾子训人的套路就尤其的粗鄙。不管他骂你啥玩意儿最后都叫你摸摸自己裤裆里面有没有那两个东西。
有一次勾子开会回来,带着两个熊猫眼,急匆匆的跑进自己房间,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原来是等红灯的时候,跟一个司机对上眼了。没想到那台车后座上坐着几个便衣武警。那一天,是我好久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塞林格说,不要回忆往事,一旦回忆,你就会想念每一个人。勾子,我谢谢你。你教育新人的方法是正确的,而且每一个男人随时都应该摸摸自己裤裆里面还有没有那两个东西。
还有肖老师,韩郁,很有意思的同事和朋友。肖老师曾经是教设计的老师,非常的儒雅,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一边排画册,一边非常儒雅的骂着:某傻逼,你这个某傻逼。
某总是白手起家的老板,集团底下有好些个公司,所以我们有好几本画册在做。一天早上去开会,进了硕大的会议室,两边坐满了各个分公司的负责人。某总给我们看座,然后就开始屌人。先做一个综述:你们这些废物垃圾,每个月给你们开几十万工资,你们干的都是些啥事儿?然后开始挨个屌。我们实在听不下去,表示说我们是不是回避一下,某总坚持我们必须留下,也许这样我们才能更好的理解他们的企业文化吧。
后来这些老总副总里有几位经常跑到我们公司来喝茶,一起吐槽某总。
某总对我们的设计水平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对留白这个事情极其的不认同。他敏锐的发现,扉页是空白的:我每一个P(页)给你们几千块,你这一页居然敢给我空着?还有这里这里,每一页空的地方都那么多,把字放大,把图放大!
这就从理论上和实践上狠狠的重创了科班出身的肖老师。
后来我又见过太多暴躁的老板。有围着奔驰车追着自己的副总打的。有拿整碗馄饨砸自己手下的。至于日妈日娘得骂,就更多了。无一例外,这些都是民企的老板。
to be continued 图比抗体牛
几年前准备转行时写的,啥时候继续抗体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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