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下文以奇物古董铺“听雨”的老板赵游口述为基础，由编者结合袁枚《子不语》整编而成。因此本文得以问世，无疑应归功于他们二人。编者并无太大贡献，特此声明。公历2000年正月 李离安 手记
前言
提笔的这一刻，我感受到了始料未及的紧张。难道是因为个中故事过于离奇古怪，甚至摄人心魄的缘故吗？大约不是吧。我已决定将在“听雨”店里听来的故事整理，再结合袁枚先生的《子不语》来撰写本文。半个月前，我因被单位辞退而来到了南方的一座小镇旅游，结识了“听雨”的老板赵游。这家店坐落在寸土寸金的旅游小镇。那一整栋楼似乎都是店主的，原因无他，在四周时尚潮流的店铺中，这栋小楼以唐宋时期的风格傲然独立于街边，倘若不是窗户上贴着一张招聘广告，我恐怕会以为这栋楼是穿越而来的。在店里，我寻到了一颗十分有趣的玻璃球。球整体成黑色，仔细望去仿佛里面是黑雾在旋转，在摄人心魄。但在其中，又有一条白线贯穿其中，似是于黑暗中破开了一线光亮，又似乎是幽深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自小便对奇物古董有着浓厚兴趣的我自然是爱不释手。就在要付款时，老板突然抬头说了一句：“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吗？”这时我才看见老板的模样，起初他一直躲在角落里看书，我进来时也只是晃了晃手中的书本。此时他站起身来说话，我才惊觉这是个女生。她身段修长，面容白皙，一身黑色长裙，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我自觉打探的目光失礼，急忙收回，说道：“您是说这颗珠子？我只是瞧着它好看，所以想买下它。”店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饶有兴致地说道：“你的眼睛......”“不，没什么。我是想说，”她顿了顿，“这是颗眼珠子。”我顿时大吃一惊，几乎骇得要将这珠子抛出去。只听她又笑到说：“骗你的。”说着，她从柜台转出来，“不过，你有没有兴趣听一个故事呢？”“我要说的故事与《子不语》其中一篇有所关联，不过......”她一边说着一边沏上了一壶茶，然后示意我随意落座——那么就此打住！个中杂谈还是留待正文再表。不过，至今回想起那场初遇与那段故事，我依旧有种恍惚的感觉，大约是因为店主讲述时过于传神，我隐约觉得这个故事她似乎是亲身经历的一般。但抛开这些杂念，我也因此结识了店主，得以在店里帮工。工资虽然不高，但能提供食宿，对于刚刚失业的我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帮助了。而且，与我猜想的一样，整栋楼都是归属于店主的。我被安排在了二楼的一间房间里，而她本人则是住在顶楼。在征得店主同意后，我也是打算将这篇故事整理，并结合袁枚先生的《子不语》一书，将其撰写成文，投稿至《奇潭语》这本杂志。雍正间，内城某为子娶媳，女家亦巨族，住沙河门外。新娘登轿，后骑从簇拥。过一古墓，有飙风从冢间出，绕花轿者数次。飞沙眯目，行人皆辟易，移时方定。顷之至婿家，轿停大厅上，嫔者揭帘扶新娘出。不料轿中复有一新娘掀帏自出，与先出者并肩立。众惊视之，衣妆彩色，无一异者，莫辨真伪。扶入内室，翁姑相顾而骇，无可奈何，且行夫妇之礼。凡参天祭祖，谒见诸亲，俱令新郎中立，两新人左右之。新郎私念娶一得双，大喜过望。夜阑，携两美同床 ，仆妇侍女辈各归寝室，翁姑亦就枕。忽闻新妇房中惨叫，披衣起，童仆妇女辈排闼入，则血淋漓满地，新郎跌卧床 外，床上一新娘仰卧血泊中，其一不知何往。张灯四照，梁上栖一大鸟，色灰黑而钩喙巨爪如雪。众喧呼奋击，短兵不及。方议取弓矢长矛，鸟鼓翅作磔磔声，目光如青磷，夺门飞去。新郎昏晕在地，云：“并坐移时，正思解衣就枕，忽左边妇举袖一挥，两目睛被抉去矣，痛剧而绝，不知若何化鸟也。”再询新妇，云：“郎叫绝时，儿惊问所以，渠已作怪鸟来啄儿目，儿亦顿时昏绝。”后疗治数月，俱无恙，伉俪甚笃，而两盲比目，可悲也。正黄旗张君广基为予述之如此。相传墟墓间太一阴一，积一尸一之气，久化为罗刹鸟，如灰鹤而大，能变幻作祟，好食人眼，亦药叉、修罗、薜荔类也。——清代 袁枚 记
明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后，兵部侍郎于谦拥戴英宗弟朱祁钰即位，即明代宗，改元景泰。于谦升任兵部尚书。1449年十月，瓦剌军直逼北京城下。于谦率领各路明军大破瓦剌军，也先率军撤退。明朝取得北京保卫战的胜利。虽说如此，但整个大明王朝也已经被折腾得摇摇欲坠了。幸运的是，相比于北边的战火绵延，南边则稳定许多。一年前，李家将江铃儿领回了家里。如今回想起来，那其实是铃儿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转机。铃儿六岁生日那天，从白天开始雨便下个不停，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入夜后四周突然间起了大雾。这时，家里罕见地来了一位客人。明明已经停雨，对方撑着一把大黑伞伞，全身裹在黑衣下，与露出的手臂和脖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见那人，母亲便发出了惊讶似的喊声，似乎是熟人。奇怪的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母亲却没有把客人请进屋里。所以铃儿没能看到来客的模样，但根据漏出的丝微语声猜测，客人多半是位男性。客人离开后，大哥问母亲是谁来了。可母亲只是摇了摇头，嘟囔着说“不清楚”。铃儿对哥哥说“是个男人哦”，哥哥却反驳道：“不对，我从窗户瞄了一眼，那可是个女的。好看得教人心里发毛，就像是......”夜里全家睡下没多久，铃儿被一阵异动惊醒。只见睡在身边的母亲起身坐在被褥上，注视着房间的一角。铃儿觉得奇怪，凝神望去，可什么也看不见。然而母亲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片黑暗。母亲的沉默让铃儿有些害怕，但她还是开口问道：“娘，你怎么了？”母亲的意思是本应在北方从军的父亲竟然在深夜里回了家？铃儿来不及细想，母亲整个人便已变得奇怪起来。很快，睡在隔壁房间的两个哥哥和姐姐起身过来。大哥和二哥问母亲“怎么了”，姐姐抱着铃儿问“出了什么事”。但母亲还是重复着同一句话：“你父亲，回来了......”铃儿则身子簌簌发抖，一味摇头，完全不知所措。当时他们想必也是一筹莫展。两个哥哥和姐姐无可奈何，朝母亲所凝视的房间一隅再三细看。但他们和铃儿一样，哪里都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三人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惊惧的神情。大哥鼓起勇气走向房间的角落，但那里除了存放衣服的箱子，什么都没有，兴许是母亲思念父亲过度，才会做出这些举动吧。
然而，母亲指着房间的黑暗处说道：“看不见吗？你们看，他就在那儿啊......”铃儿第一次见到母亲这般惨不忍睹的笑容。而母亲的眼睛似乎也失去了光亮，不再是平常那般神采奕奕，如今想起来，那时她的双眼就如同两颗玻璃球一样。没过几天，北边传来了父亲战死的消息。或许是早有心理准备吧。不过在铃儿看来，更像是麻木不仁——总之母亲完全不为所动。以至于邻居纷纷赞扬：真不愧是保家卫国的将士遗孀，令人肃然起敬。然而，近日来母亲的举止让铃儿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生疏感。就好像仅剩一具空壳在行走着。而且自打那日起，母亲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浑浊，逐渐看不清东西了。翌日，浓重的血腥味将村子里的人都引了过来。很快，邻居发现了母亲和三个孩子的遗体。四人皆为镰刀割断喉咙而死，而且七窍皆有流血。不知为何，在这桩诡异的集体自杀案中，只有幼女江铃儿幸免于难。听说当时母亲、两个哥哥和姐姐浑身是血，横尸被褥，而铃儿则抱着双膝蹲在房间的角落里。任谁问她发生了什么，她都紧闭双唇，一声不吭。大人们把这归结为打击过度而引发的自我封闭，其实不然。那时铃儿的大脑完全被一个疑问所占据。这疑问好似漩涡在她的心中不停盘绕。铃儿预感到那是一切灾祸的开端，是元凶。不是“什么人”而是“什么”，它的到来令他们一家陷入了悲剧。最终，铃儿没有把神秘来客的事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无可抑制地相信，如果说出口，下一次灾祸会决不容情地降临到自己身上。每每念及此，她就背脊发凉，浑身战栗，这种感觉直到如今还记忆犹新。事情过后，大人们之间谈了些什么，铃儿一概不知。她既没有被父亲或母亲那边的亲戚收养，也没有被送往孤儿院，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稀里糊涂地坐上了一辆颠簸摇晃的马车。目的地是苏州李家。按照李家的一些佣人所说，是因为铃儿的父亲曾经救过李家现任家主一命，所以才把她领养过来。
